与由履带承载的其他一切不同,圣城卡兹戴尔巨大的正门——巡礼门,是一座锚定在土壤上的建筑。 自建成之日起,它便未曾移动分毫,毁灭与繁荣都不曾撼动它。它的坐标、它的周界通信呼号、它附近的地理特征、从其他主要定居点到达它的路线,由万国信使们抄写、背诵,早已传遍了大地的每个角落。它那不计其数的来访者中,有的寻找启示,有的仰慕秩序,有的追求更好的生活,有的则是受情势所迫。但这座巨门对他们一视同仁,悉数接纳——它从未关闭过,哪怕天灾来临。 确保巡礼门不至于陷入必须要关闭的情况,则是一代代圣卫铳骑的职责。 为此,负责卫戍巡礼门的圣卫铳骑每天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进行数十公里的外围警戒勘察,撰写报告,并且赶在正午之前回到巡礼门,完成从门前到升降机之间的四十二次巡回。在那以后,他们则要进行守夜,带领圣卫们帮助那些因为升降机进入安息时段而未能进入圣城,滞留在无玷甬道里的人们,向他们分发食物和其他必需品。 在自动机应用尚不广泛的过去,这样艰巨的任务需要多名铳骑协力完成。但在现代,自动机承担了大量机械的、重复的任务,铳骑肩上的责任虽然一如既往,负担却已大大减轻。他们不再需要多人同勤,也不必再常驻门前。当代的守门铳骑,便只余博卓卡斯替一人,他一人便已足够。 “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博卓卡斯替一人便已足够,对这一点,铳骑年轻的女儿曾经深信不疑。 “唔,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他们显然更愿意跟随迷途者。我若下令缠斗,恐会出现死伤。” “圣卫会出现死伤?还是说那些迷途者?” “区别何在?我们终为同胞。” “父亲......” 叶莲娜叹着气,眼睛瞥向别处,像赌气一样,视线执拗地寻找往来人流的空隙,最终落在无玷甬道洁净的白墙上。 这条宽广的大道之所以被称为“甬道”,是因为其两侧宏伟的高墙,也是因为过去这里除了往来圣城的人以外空无一物。 但现在,这里有了她和父亲眼下并排坐着的长椅,从自动水车里引出的供旅人取水的喷泉,以及移动卫生间一类的便利设施。最近,也开始有人贩卖各种款式的气球和动物形状的甜点。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圣卫铳骑的准许之下。 博卓卡斯替只是安静地坐着,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好像在晒太阳。但无玷甬道中没有真实的阳光,照射进来的自然光全都受过处理,并受到人工光源的补强,以确保在这条通道中不会形成任何阴影。 此刻,他的思绪正是逃避在这些他早已无比熟悉的巡礼门小知识里面,哪怕他真心实意地宁愿把千百倍的思考与关注倾泻向他的女儿。 他就是无法主动开口。 他没有办法与女儿共感。所以甚至也没有手段传达自己的为难。 他是个提卡兹,而叶莲娜是卡特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博卓卡斯替感到无法忍受。 “叶——” “父——” 双方同时开口,随即同时示意将话语权让渡给对方,有着长耳朵的姑娘终于抓住了机会。 “父亲,你其实觉得格罗瓦兹尔是对的,不是吗?” “......” 女孩这回开启对话的方式不同以往,很直接。这令博卓卡斯替感到意外,不过他还是在话语间捕捉到了对方的意图。 “但他离开了卡兹戴尔。” “是啊。” “你不肯告诉我你们共感到的东西。” “不,我告诉过你了,你哥哥也同样担心你会莽撞地——” “我不会离开卡兹戴尔的。” 这一次,女孩坚定的态度并没有像刚才的话语一样令圣卫铳骑惊讶,话题的走向就是如此,他已经十分熟悉。 “我不会离开岗位,我无法与提卡兹共感,比圣卫中最坚定的信徒更难以动摇,不会受到迷途者的影响。 “第五厅和第七厅都愿意为我的能力出具担保,这你也是知道的,不,不如说,我不就是你自己教出来的吗?” 姑娘一字一顿地说完,吐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努力思考起要补充的话。 “我也并不惧怕矿石病感染。我是一名教宗骑士的亲属,有权得到庇护。 “母亲也同意了,她说只要你点头她就没问题,她说的。 “最根本的是,卡兹戴尔并没有任何一条律法阻止我进入这个岗位,而如果我的申请能够通过,也是呼应了当代教宗阁下的......” 博卓卡斯替静静地听着姑娘罗列着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如同他之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不,他绝不是在假装尊重女儿的想法,只为了等待一个最后拒绝她的机会。相反,每一次,他都试图让自己被女儿说服。每一次,叶莲娜列举的理由都更丰富、更充分,这回甚至连海伦都松口了。 如果我是叶莲娜,我会多渴望这份责任,我这样做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他无法与女儿共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使出浑身解数去和女儿“共感”。 所以这一次,他也经过了良久的斟酌和斗争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尽管他自己也明白这回答在女孩看来可能和之前的没有太多不同。 “我知道,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询问教宗阁下的意见,在那之前,等我的消息好吗,叶莲娜?” “......你每天都见他。” “但我也跟你说过,我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表达我的意见,我不会忘的,好吗?” “你们今天也会见面,对吗?” “......对,我会尽力找机会的,我保证。” “总有一天。”姑娘故意用不管不顾的语调说,“在那之前,我保证你值勤时都会见到我的。” “如果你成为一名圣卫,我值勤的时候也会一直见到你的,叶莲娜。走吧,我送你回升降机,然后我就去见教宗阁下。” 他将选择向卡兹戴尔教宗报告的内容,不幸的是,至少就今天来说,那内容中主要的部分都将与叶莲娜的愿望无关。 还有时间,博卓卡斯替这样想着,努力说服着自己。就像当年面对儿子的时候一样。 但他还是失败了。对于圣城的判断,他的儿子是正确的;对于他本身的状况,他的女儿也是正确的。 而他们的正确难道没有一部分恰恰来自身为父亲的我自己吗,他想。 ——他今天仍然为律法治下的和平服务,但他也服务于律法的指导吗? ——如果和平本身陷入险境,他维护谁? 传闻中,一些提卡兹有预言的能力。博卓卡斯替相信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仍预感到,变化即将到来。 叶莲娜不能成为圣卫。